张良前传之仙童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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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良可能是刘邦这辈子见过最奇怪的人。

他经常几天几夜只喝水不吃饭,一动不动盘腿端坐在临时征用作军营的破旧民房里面,只在每天晨曦初露的时候起身走到屋外,对着东方姹紫嫣红的绚烂云霞,伸手踢脚,打完一套动作潇洒的拳法,然后回去爬上那张垫着破烂草席的几榻,继续打坐一整天。

有的时候他又馋得出奇,特别是对于酒的迷恋,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刘邦统帅的这支三千多人的小部队,起兵之日就面临军粮短缺的困境,偏偏刘邦又是个好大喜功的领导,打了胜仗要开宴庆祝,打了败仗更要激励士气,自封沛公以来,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很快就把县里粮仓里那点存粮吃了个干净,酒当然更加成为紧俏物品,只有那些受到沛公亲自邀请的军官,才有幸能在席间分到每人一壶半盏。

有一回酒席宴间,大块头樊哙就着半只肥鸡,啃了几口就把分配到的一壶米酒喝光了。他摇晃着簸箕大的脑袋站起来张望,一眼看到坐在堂下最末席位置上的姬良,一脸迷醉的表情,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抿。

樊哙四下看看,在座全是丰沛乡里的老兄弟,心想也就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混混可以欺负一下,于是大踏步走到姬良身前,一把操起桌上的酒壶,大口就往嘴里面倒。

没想到长相清秀、如同是一个女人的姬良,像一头暴躁的猎豹一样蹦了起来,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冲着樊哙当胸劈下,剑锋把樊哙的胸衣完全卸开,在黑漆漆满是胸毛的胸脯上划出一道大口子。

刘邦统领的这支沛县子弟兵,平时嬉笑打闹是常有的事,偶尔也有动了真火把人打到鼻青脸肿的事故,但要说动刀剑那是从未发生过的,以至于从刘邦开始,满堂文武全部吓呆了,樊哙本人更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的姬良咬牙切齿,拔剑直指着自己,锋利的剑尖上,属于自己的鲜血正在一滴滴往下掉。

回过神来樊哙怒吼一声,把手里的酒壶朝着姬良砸了过去,见姬良偏头躲过,张开两臂就要扑上去,却被及时赶到的,同样力大无比的曹参在身后死死抱住。

饶是如此樊哙哪肯罢休,上半身不得动弹,就下死力气踢动两脚,把姬良身前的几案踢翻,碗盏菜肴滚了一地。

然而姬良丝毫不在意樊哙的举动,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跟着那只滚动的酒壶一直追到墙根底下,捡起来迫不及待往嘴里面倒,发现里面的半壶酒已经洒光了,痛切之下他扑通跪倒,一把抓起地上浸满酒浆的泥沙往嘴里面塞,津津有味地吮咂一番之后,又全部吐出来,再抓起新的一把,接着塞到嘴里面。

这下连受害人樊哙也惊呆了,忘记了报仇,张大嘴巴看着趴在地上贪婪卑贱如同一只野狗的姬良,回过头去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曹参,小声道:“这人的脑子是坏了吧?”

此后樊哙经常现身说法,指着军营当中吊儿郎当闲逛的姬良,解开胸衣露出那一道长长的疤,语重心长告诫身边的属下:“这个人,脑子有病!不要惹他!”

很多时候姬良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常常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夕阳西下的河边,冲着西边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抹眼泪,要是有人不当心给他看到从前六国发行的旧钱币,他就会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抓起一种形状类似于酒樽的,如今商贾已经不收的破钱,捶胸顿足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而有的时候,他又表现得冷血无情。

在战败秦泗水郡监的来犯以后,刘邦为战死的弟兄们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地点就选在中阳里一处向阳的山坡上,连绵不绝安葬下几百个坟茔,每座坟墓前都树起崭新的木牌,上面由萧何亲自动手,刻下了每位烈士的姓名与生卒年月。

看着一家家白首双亲、孤儿寡母扑倒在死者坟前撕心裂肺地哭喊,不要说情感丰沛者,如樊哙、夏侯婴、卢绾等人,早就哭成了泪人;就连看起来铁石心肠的曹参、周勃、雍齿那几个,也是泪流满面,只是强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此时的姬良却表现出慵懒无聊的神情,他悄悄从前面军官的队列里面溜了出来,跑到队伍最后面,背着手打量山坡下面连绵不绝的村庄,举起手在空气里指指点点,嘴里念念有词,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被不远处一只圆头短尾、憨态可掬的小黄狗吸引,从怀中掏出半块干饼,笑眯眯蹲下来勾引小狗,待那只小狗跑过来,他便慷慨地掰下一半分给它吃,自己蹲在旁边,啃另外一半。

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刘邦看得一清二楚,刘邦只觉得气短胸闷,恨不得冲上前去将此人痛打一顿,然而终究还是不敢,只好恶狠狠在心里面骂了一句:

竖儒!

高祖刘邦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文化程度显然是不高的,他根本分不清当时流行于世界上纷繁复杂的学术流派,粗暴地将各家各派门徒中他看不惯的,全部归到孔子的名下。

其实,有载于史的,被刘邦骂为“竖儒”的人物中,只有说动九江王黥布归降的随何有点“宠辱不惊”的儒家君子的气派;后来被煮死在齐国汤锅里的郦食其,是个不折不扣的纵横家;处心积虑挑唆韩信造反的蒯通,思想信仰虽不明显,但从他一门心思吃“造反”饭来看,无论如何都和儒生不沾边;自作聪明撺掇刘邦封函谷关阻拦项羽的鲰生,明显是个半瓶子水直晃荡的半文盲,压根还不够学者的级别;至于眼前这个稀奇古怪的姬良,则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道家。

之所以刘邦对姬良格外包容是因为姬良是军中唯一一个懂马的人,主要工作是伺候刘邦的坐骑,一匹缴获来的枣红色骏马。

作为一个去过咸阳、亲眼见过天子銮驾的暴发户,刘邦当上沛公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车马仪仗的配置提出了具体要求:要阔、要大、要气派!

萧何原以为把被杀掉的沛县县令的车驾直接交给刘邦就完事了,不料遭到刘邦毫不留情的鄙视,刘邦指出:“这个家伙,不过秦国山里一个乡巴佬罢了!他根本没去过咸阳!”

然后刘邦向萧何绘声绘色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始皇帝嬴政的车驾的模样,这些胡言乱语,在熟悉秦法规章制度萧何听来,完全是多年贫困造成的财富臆想症的表现。比如刘邦唾沫乱飞的告诉萧何:皇帝的车驾,前面并排行走着二十几匹骏马,萧何知道,正因为是皇帝的车驾,马的数量不多不少,只能是六匹。

作为一个不世出辅政奇才,萧何在面对刘邦高昂的炫富情绪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告诉他:“您所要求的一切,以后都能办得到,只是如今,还是只能将就一些。”

萧何把刘邦拉倒县府马厩,指着里面三五匹皮包骨头的瘦马告诉刘邦:沛县境内最好的马都在这里了,目前黄河以南,马是个稀罕物件,你看县里首富,大财主王陵,出入都靠牛车,不是他没钱,是买都买不到。

然后萧何招手把旁边不停傻笑的夏侯婴叫了过来,告诉他:要苦练本领,随时准备驾驶有二十匹骏马并驾齐驱的豪车,但目前的任务,是把这几匹瘦马养肥一点,免得关键时刻失蹄,惊到了沛公。

这也就是为什么刘邦在缴获那匹两人多高,宽额巨蹄,长腿阔臀的枣红色肥马之后欣喜若狂的原因。

当天刘邦就骑着这匹马从从沛县县城一路跑回了中阳里老家,还没进村就听到惊喜的呼喊,他看到儿子刘盈正张着双手从道路旁边满是麦秸的田野里朝自己飞奔过来,后面跌跌撞撞跟着的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儿鲁元(鲁元是谥号,史失其名)。

刘邦大笑着跳下马来,一手抱起刘盈,迎上去把刚刚跌了个跟头的鲁元也抱了起来,回身走到马旁把两个孩子全部放上了马背,自己翻身骑上去护在两个孩子后面,两腿一夹马腹,一溜烟往村里面跑了过去。

刘邦看到路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父老乡亲,一个个目瞪口呆盯着自己胯下那匹高大神骏的坐骑,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哪能想得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大、这么壮、这么气派的马呢?

“嗯,这匹马,就和始皇帝车驾前的马,是一样的!”就在那一刻,洋洋自得的刘邦再一次产生了记忆的错觉。

然而这匹马从第二天开始就拉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膘,很快就沦落到和其他几匹同类一样的皮包骨头的境地,由于它个子实在太高,杵在马厩里活像是一副晾衣杆。

几天后刘邦再次出征,途径留县的时候那匹马终于撑不住了,一个趔趄把刘邦颠了下来。

摔得灰头土脸的刘邦顾不得自己疼痛,气急败坏把夏侯婴叫了过来,严令他马上给马治病。战战兢兢的夏侯婴告诉刘邦: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就差给它磕头叫爹了。

此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传过来:“你们不喂饱它的肚子,别说叫爹,叫爷爷奶奶,又有什么用呢?”

刘邦吃惊地回头,只见路边大树底下靠着树干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正从身旁水壶里倒了点水抹上头发,掏出一个梳篦细细地梳。

夏侯婴跳着脚开骂了,除了问候那个叫花子的祖宗八代以外,夏侯婴告诉刘邦,别的马一天晚上加一次料,这匹马一天晚上三次!上好的干草芋菽,切得又细又碎,老子就为了它,没一天晚上睡得安稳!

那个叫花子已经梳好了头发,刘邦吃惊地发现乱发拢起以后,此人眉清目秀,尽管衣衫褴褛却显得气度不凡,而被他塞回怀里的梳篦晶光闪烁,依稀似乎是一块美玉雕成。

那人背着手踱上前来,围着马转了一圈问夏侯婴:“你一天喂它吃几顿肉?”

“肉?”夏侯婴大骂,“人他妈都没肉吃,还能让马吃肉?你家养的马是吃肉的?”

此人叹息道:“竖子!不足以谈论大事!”说完拔腿就走,被刘邦一把拉住。

刘邦满脸堆笑向他虚心请教,那人告诉刘邦:“多捕一些鱼虾,晒干以后磨成粉,掺进马料,一日三顿,几天下来就好了。”

刘邦追问原因,那人告诉刘邦,这匹马的血统虽然不纯,但也看得出来父母当中有一匹是九原上党边境上流入的匈奴胡马,因此遗传了祖辈基因里的臭脾气,天生是要吃肉的,没有荤腥搀进马料,支撑不了脚力。

说完还是要走,被刘邦死死拉住,刘邦告诉他,军中空缺一个“厩将”的职位,恳请先生留下来帮我,日后大军横扫天下,缺不了管理军马的人才。

那人冷笑道:“我怕你养不起。”

刘邦急忙说:“区区一点鱼虾,不在话下。”

那人指着自己说:“我是说我,你养不起!”

刘邦问有什么要求,那人两眼放光,告诉刘邦:“我要好酒!醇酒!”

刘邦拍着胸脯保证:“别的没有,好酒管够!”

那人当然就是姬良,从此他和那匹马一起,成为军中最难伺候的两个东西。

姬良很快就发现,刘邦是个惯于开空头支票的领导,酒当然是不够喝的,至于横扫天下的目标更加是一个笑话,没过多久,刘邦把根据地都丢了。

乘刘邦出征在外,守在丰邑的雍齿叛变了,投到了新复魏国大将周市的麾下。

手忙脚乱的刘邦回师攻丰,发现这仗压根没法打,双方将士大多沾亲带故,而雍齿站在城墙上大叫着向大家说明情况:“你们不要难为我,我也不难为你们!你们要非跟我过不去,那么但凡家人在我手里的,全部杀光!”

刘邦第一个就怂了,他一家老小全部都在丰邑老家。

然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刘邦起兵以来,但有缴获,全被他兢兢业业运到丰邑储藏起来了,上千石军粮,还有数以万钱计的军饷,再加上老婆孩子,刘邦心疼得夜不能寐。

撤回到沛县县城以后,全军上下一片低迷,就连永远胸有成竹的萧何也失去了主张,一连几天眉头紧锁,呆坐在屋子角落里,直勾勾盯着手中空白的竹简发呆。

脾气暴躁的樊哙等人,成天破口大骂,盯在刘邦屁股后头,叫嚷着要血洗雍齿的部队,却被刘邦一句话骂得哑口无言,刘邦怒吼:

“他要杀了我儿子,你赔给我!?”

只有一个人格外高兴,那就是姬良。

听到雍齿叛变的消息他先是很震惊,以为听错了,得到确认以后如同一个皮球一样一蹦三尺高,两手一拍大叫道:

“嗟呼!大事可成矣!”

然后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光中,手舞足蹈,唱着歌出门去找刘邦了。

困守在县府中,刘邦、萧何、曹参三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然后看到眉飞色舞的姬良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刘邦长揖到地:“来给沛公贺喜了!”

开始刘邦以为姬良想到了克敌制胜的妙计,听他讲完自己的计划差点把鼻子都气歪了,姬良告诉刘邦,沛县也不要了,丢给雍齿,作为交换条件,把家里人都换回来就行了。

刘邦哆里哆嗦指着姬良,要他马上滚,姬良却突然问了一个极其专业的问题:“假如有十万兵马来攻沛县,你能守几天?”

刘邦一时有点发呆,回头去看旁边的萧何和曹参,曹参皱眉道:“不要说十万,只要来三万人,四下一围,十天不到就破城了。”

“就是啊!”姬良两手一拍,“沛县是个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更加没有广阔纵深可供大军迂回游走,四下可征集的粮草,撑死了能喂饱三千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水沟啊!可就是因为你们这帮人本乡本土,死活都不肯离开!现在好了,后院起火了,钱尽粮绝,再也待不下去,不乘现在离开,寻找可以遨游万里的长江大海,还等什么呢?”

萧何问:“假如离开,能去哪里?”

姬良笑道:“哪里不能去?”

刘邦一听这话又来火了,刚要发作却被姬良一把拽住衣袖,一直拖到堂下院子里。

姬良拔出腰间宝剑,在地上画了一条长长的“几”字形的线条,告诉刘邦,这是河(黄河)!

然后在下方画了一条几乎一样长的,一波三折的线条说,这是江(长江)!

在江河之间中间偏下靠右的部位用剑戳了一个小点:这里是沛县!

然后他站到长江尽头,数着步子往右前方走了约莫十步,拔剑在地上画了了一个倒三角的形状,告诉刘邦:这是辽东郡,燕王喜被杀的地方,帝国的疆域的东北角。

说完回头,向斜右方走了二十五步,在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好像被咬了一口的烧饼的形状说,这是象郡,西南方向的边境。

姬良用宝剑抵住“象郡”的下部,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拖动,画出了一个大肚酒壶一样的圆弧线条,一直到黄河尽头处向外突兀地弯折,勾出一个鸟嘴一样图形,随后迅速收缩回来向里面弯曲,一直接到“辽东郡”的顶端。

做完这一切姬良已经满头大汗,他拿宝剑在圆弧线条外粗粗画了两道,将外面无垠的空间划成三份,气喘吁吁指点着说道:“这就是北海、东海和南海,据说穿过秦国的边境进入西戎的领土,一直往西走,可以走到西海,不过谁都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这四海之内,就是天下了!”

刘邦目瞪口呆,看着地上那几根粗糙简陋却气势如虹的线条,只觉得眼前恍惚,仿佛有崇山峻岭、长江大海扑面而来,他生平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在“天下”所处的位置,只不过是一个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点。

刘邦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咸阳在哪里?”

姬良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得出来,刘邦这一问,问到了他心坎上。

他从“辽东郡”出发,斜着往右手方向走,横跨过黄河一直走到“几”字左边一撇的正下方,量着步子前后挪动了几回,嘟囔道:“差不多了。”然后用力把宝剑插进土里,四下一搅动以后拔出来,指着地上一个开花土坑说道:“这就是咸阳!”

指着“几”字右边竖弯钩的左方说道:“这就是一百五十年前,秦孝公从魏国手里抢来的西河之地,秦国霸业就从这块土地开始!”

说完他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白颜色的石头,跑过去捡起来,摆放在“几”字右弯钩下方转折处,大声道:“这,就是函谷关!”

姬良将宝剑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劈下,火花四溅,将那块石头砍成两半。

姬良将宝剑狠狠插入“函谷关”,咆哮道:“破关而入!占据关中秦地!居高临下、东制诸侯!这,就是千秋万世的帝王霸业!!”

这一瞬间刘邦只觉得热血沸腾,胸中仿佛有一头沉睡已久的野兽刚刚苏醒,正待摇头摆尾,举足而动,他正想冲上去朝姬良胸口狠狠捶上几拳以表示赞赏之意,却一眼看到萧何、曹参两个正并肩站在堂上往下看。

曹参满脸铁青一言不发,萧何正在微微摇头——这两人的表现一下子把刘邦又拉回到现实。

萧何走下堂来冲着姬良一拱手:“先生高见,令人耳目一新,只是以我们目前的军力来看,不要说破关而入,恐怕走不出一百里就腹背受敌为人歼灭啊!”

身后曹参的话就更不客气了:“姬良,丰邑打不下来,十日之内,我们的军队就要饿肚子,请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们筹粮筹饷?

姬良笑道:“谁让你们一步就跨到函谷关去的?现在要紧的是这个地方……”

姬良拔剑,在沛县东北方向戳了一下:“薛县!项梁在那个地方,投到项梁麾下去!”

曹参皱眉:“沛县怎么办?真的不要了?这是我们的根基啊!”

“不不不不……”姬良连连摇头,“你完全错了!我们的根基不是这块弹丸之地,我们的根基,是楚国的朝廷!只要在楚廷上立住了脚,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粮饷!”

楚国的朝廷?

这话在刘邦、萧何、曹参耳中听来十分怪异,现在可是个狼烟四起的乱世啊,自从陈胜起兵以来,已经冒出来三个楚王了,哪个才是正宗的朝廷呢?

“项家在哪里,哪里就是楚廷!”姬良坚定不移,“离开了项家的楚王,全都是伪王!早晚为人所杀!”

“至于沛县和丰邑,是大楚的疆土,将来以楚廷的名义发兵,众望所归,一天之内就可以光复,而我们现在去打,只不过是一场土匪之间的内斗,危及父老亲人不说,名不正言不顺,军心民心都收拢不住,很难打下来!雍齿正是吃准了这点,才敢于反叛!”

听到这里,萧何、曹参的脸色明显和缓了,萧何微笑着冲刘邦点了点头。

刘邦大喜,一把拉住姬良:“一切都拜托先生了!”

不料姬良一把把刘邦的手拨开,瞪圆眼睛道:“拜托我?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

刘邦只觉得当头挨了一棒,结巴起来:“可……可是项梁那里,还有赖先生引荐哪!”

姬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并不认识项梁,项梁也不认识我!而且听说项梁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即便跟我有交情,也未见得卖我的面子。”

刘邦惊道:“那万一项梁不肯收留我等,雍齿却乘机取了沛县,却又如何是好?”

姬良点头:“这个嘛,也是有可能的,大丈夫行走天下,哪能不冒点风险?”

刚才还飘飘然如有凌云之气的姬良,此刻在刘邦眼中,又变成了一个恬不知耻的无赖。

萧何看到刘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急忙在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萧何敛容道:“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从长计议。”

一场冗长的会议在县府大堂上召开了,从下午一直开到了深夜。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一场吵闹,意见相左的将领们谁都无法将对方说服,闹到后来拔出刀剑,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

头昏脑涨的刘邦从大堂上下来,抬头只见夜空如洗、星斗满天。此时已经是二世二年的三月份了,夜风裹挟着料峭春寒从四面八方吹来,刘邦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将双臂紧抱在胸前。

刘邦实在不想回到一团乱麻的大堂上去,信步走出府外,却一眼看见姬良蹲在门口。

萧何力邀姬良参会,他却坚称要睡觉,现在看起来,他也根本睡不着。

刘邦走过去问:“先生为何不到堂上去坐?”

姬良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利弊一目了然,沛公为何举棋不定?”

刘邦长叹了一口气,在姬良身边蹲了下来,跟他讲了自己当年押送徭役前往咸阳的往事,刚刚走到泗水郡的边境,一半人都逃亡了。

刘邦苦笑道:“我的这帮兄弟,一辈子没离开过丰沛故乡,要他们背井离乡去一个不知吉凶的地方,太难了。”

刘邦回身指了指围墙里面说道:“他们大多数人,宁可跟雍齿拼个鱼死网破,不愿把性命前程交代给那个不认识的项梁。”

姬良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大摇大摆朝前走去,刘邦吃惊,问他要去哪里,姬良头都不回:“回去睡觉。”

刘邦站起来,目送他离开,自言自语嘟囔:“再说了,毕竟有一千石军粮堆在丰邑,放弃了太可惜了。”

不料这话被姬良听到了,他停住脚步,回身快步走过来,对刘邦说:“沛公可曾见过秦灭六国时候运送军粮的楼船?”

刘邦摇头,姬良说:

“那种楼船巨舰,船帮上刻有三道印记,吃水到第一道,说明载重五千石、吃水到第二道,载重一万石,吃水到第三道,载重一万五千石!当年秦国灭韩,出动了二十万大军,运粮的楼船舰队从关内临晋码头出发,头尾相连一直排到了敖仓!”

“一千石??”姬良露出极度鄙视的表情,“还不够船舱里面老鼠的口粮呢!”

说完他拔腿就走,被刘邦一把拉住。

刘邦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先生,您到底是谁?”

这话仿佛触动了姬良心头隐痛,他神色黯淡,沉默了半晌,把刘邦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拨开。

“我嘛,不过是一个国破家亡的亡国奴罢了。”

他再不回头,大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姬良不辞而别了。

刘邦一点都不吃惊,慢吞吞踱进了从前姬良住过的屋子,爬上那张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草榻,学着姬良的样子盘起双腿,两手搁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刘邦睁开眼,发现眼前打开的窗户,恰好框住了一块完整的天空,像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画框,里面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湛蓝。

刘邦定定看着窗框里面似乎是静止不动,又似乎是风云流转的画面,突然发现,原来姬良每天所面对的,不是屋子里那块方寸之地,而是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

刘邦下令,王陵留守沛县。

刘邦交代:如果雍齿来攻,尽量说和,说和不了,就把沛县让给他,作为条件,要雍齿交还留守丰邑的军属。

所部军马,愿意留下的不勉强,凡是跟随出征的,加爵一级。

军令下达以后,刘邦草草吃了个中饭,牵马走到北城门外十里处的泗水亭,也就是他从前办公的地方。

他把马系在亭外马桩上,推门走了进去,见从前的两个部下,亭父和求盗正窝在里面打瞌睡。看到刘邦进来,两人吓得手足无措,跳起来团团打转地扫地烧水。

刘邦从地上卷起一张草席走到门外,铺在大树底下,自己坐了上去。

等到水开,亭父颤巍巍端了一碗大叶子茶递给刘邦的时候,樊哙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传来了。

刘邦接过茶碗,看到樊哙身上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打着赤脚冲自己飞奔过来。

很快,卢绾、周勃他们也来了,陆陆续续的几百个熟悉的面孔在刘邦面前出现。

那些乡下汉子们嘴里嘟嘟囔囔、不干不净,但一个个都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利落,每人背上都背了好几双打好的草鞋,一看,就是要出远门的架势。

刘邦站起来端着茶水朝南看,终于让他看到一辆两匹瘦马拉着的,寒酸破旧的马车朝自己飞驰过来,夏侯婴高举着皮鞭坐在车轼后面。

不出意外地,马车停下以后,萧曹二人先后下来。

萧何笑着向刘邦拱手:“给项梁准备了点见面礼,因此耽搁了。”

萧何向车厢里示意,刘邦看到一只箱子,里面应该是萧何所能搜罗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刘邦点头:“人来齐了!”

这支约莫六七百人的部队,比刘邦起兵之时的人数,缩减了五分之四,除了日后战死的,绝大多数人都进入了司马迁编写的《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的名单。

“老萧,你见过龙吗?”

几天以后的行军途中,刘邦坐在夏侯婴身边,问车厢里的萧何。

萧何摇头。

刘邦出神地看着前方弯弯曲曲没有尽头的道路说道:“我听说龙遨游在天地之间,龙头出现在昆仑山顶,龙尾就隐藏在九霄云外;龙头在蓬莱仙岛前吞吐海水,龙尾就在万里海沟中摆动,因此,凡人是不可能看到龙的全部面貌的。”

刘邦回头看着萧何,惆怅说道:“姬良,就是一条龙啊!”

“哦……”萧何点点头,“你是说前面那个人吗?”

刘邦回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前方跑来一头毛驴,上面驮着披头散发的姬良,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上颠上颠下。

姬良催动毛驴,在刘邦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直往队伍后面跑去,很快又跑了回来,满意地大声说道:“还有六百多个,一人带一个百人队,很快,就会有六万多人的部队啦!”

不等停车,刘邦一下蹦了下来,一把拉住毛驴的缰绳叫到:“你不是走了吗?”

姬良笑道:“也没走远,去隔壁砀郡逛了一圈,发现那里守备空虚,兵力全部被吸引到项梁那里去了,就想还是要来给你们报个信,就乘现在杀到砀郡去,抢一批钱粮,带给项梁做见面礼!”

萧何把脑袋从车厢里面探出来笑道:“那我这一箱子金银,就分给弟兄们吧!”

“不不不!”姬良说,“你那箱金银给项伯,项梁的族兄,此人贪财,收了钱以后能帮咱们说话!”

刘邦只觉得心花怒放,也不上车,拉着毛驴的缰绳大步往前走。

姬良大模大样地端坐在驴背上说道:“告诉你件事,姬是我的国姓,我的家姓是张,我叫张良!”

刘邦一下子停住脚步,萧何也急忙示意夏侯婴,让他停车,整支行军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萧何问:“是在博浪沙刺杀嬴政的张良张子房吗?”

姬良点头:“韩国人,老家在父城。”

沛县是个四面通衢之地,博浪沙刺客的故事早就被行走四方的商贩和游侠们传得神乎其神,在刘邦心中,张良是一副青面獠牙、嘴喷烟火的神仙鬼怪的模样,而且据说逃亡在海外仙岛,无论如何都不能和眼前这个眉清目秀,一笑腮帮子上就浮现两个酒窝的美男子联系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刘邦大叫。

“因为我的脑袋,在秦国官吏那里,值千镒黄金,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沛公,或者是您的部下,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啊!”

张良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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